馬車離開靈安城的時候，已經接近晌午了，暖洋洋的太陽當頭照下來，鹿眠都不想待在馬車裏閑著。

已經十一月的天，接下來則會越來越冷，前段時間接連大雨，這一日難得晴空萬裏，又到午休時間，不出去曬會兒太陽實在是難以入眠。

然而，厲墨雲不許。

回十剎堡的馬車只有一輛，是黑齒準備的，好在裏面的空間夠寬敞，兩匹馬的馬車與之前厲墨雲變出來的一匹馬的小馬車完全不同，走在路上都平穩許多。

黑齒這一番也要跟著厲墨雲一同回堡了，本來九個堂主很少會有人離開十剎堡，大多都是出來辦差的時候才會在人間轉一轉，像豹三這種長期流連煙花之地還樂此不疲的再沒有第二個人了。

不論是風無還是黑齒，都是被厲墨雲從堡中叫出來的，厲墨雲不許他們查申洳瑛的事，雲霞莊弄的擒妖大會也不成氣候，這些人自然也要跟著回堡了。

鹿眠靠在馬車邊上，掀開門簾看向外面的太陽，馬車的速度有些快，偶爾有風從外面吹進來，這時厲墨雲就會一腳踢在她的腳踝處，道：“關上。”

鹿眠問他：“堡主不熱嗎？”

她記得他最怕熱的了，吹點兒風進來豈不是更好？

厲墨雲沒回答她的話，瞥開眼神，單手支撐著額頭就這樣側躺在馬車裏，眉心微皺，顯然有些煩躁。

鹿眠自覺地閉嘴，不發出任何聲音惹他不開心，要知道現在這種情況的厲墨雲算是有所好轉，至少不瘋。要是把他惹毛了，瘋一個給在座的看看，誰也制不住他。

此番回十剎堡的路上，厲墨雲並沒有多生枝節，豹三將住處也都安排妥當，幾人只是入住一夜，次日便匆匆離去。

厲墨雲每日渾渾噩噩，在客棧裏服了藥便睡下，到了馬車上不是打坐便是側躺著小憩，整天話不說幾句，看誰都不順眼，好在，並沒有為難幾個屬下。

鹿眠倒是輕松許多，風無的藥比起人間的大夫的確好了許多，她腳心的傷口已經愈合，走路也不成問題了，只要不跑跑跳跳，再有幾天便可以拆下繃帶。

她既然不用去南城接手什麽永陵客棧，自然是跟著厲墨雲一同回到十剎堡。

馬車一路往西行去，途中經過了十五座城池，無數小鎮村落，凡是碰見修仙者，他們口中所提的，必然是申洳瑛的寶藏。

厲墨雲聽見了也當做沒聽見，對此不聞不問，風無好幾次忍不住讓鹿眠過去與幾個修仙者搭話，還被厲墨雲訓斥了一頓。

已經行了十日，距離西海只有一日路程，厲墨雲頭痛得恨不得找幾個人來磨磨爪子，而整個西海之境下的似乎大部分都是十剎堡的人，故而風無讓大夥兒不急著趕路，在就近的鎮子裏休息一晚上。

馬車停在了一家客棧門前時，那客棧的小廝瞥了一眼騎著小毛驢過來的風無，立刻迎了過來。

這一處甚至不用黑鴉傳信，黑齒風無幾個，大夥兒都見過的。

領了風無進門，小廝才笑問：“風長老怎麽有空出堡了？”

風無伸手指了指身後的馬車，對著小廝道：“不是出堡，而是回堡，安排好幾間房，堡主來了。”

小廝先是一楞，眨了眨眼後才猛地反應過來：“堡……堡堡主來了？！”

他順了口氣後，才將頭轉向掌櫃的那邊，掌櫃的顯然也聽見這話，一時轉不過彎，睜圓了眼睛沒反應。

他們幾百年都不曾見過堡主的面，怎麽這時堡主會出門？

不，應當是出過門，而今是回來了。

掌櫃的讓幾名小廝上樓去收拾房間，而後又吩咐了兩名侍女，推搡著道：“去，快去迎堡主下馬車。”

侍女匆匆走到了馬車跟前，瞧見尚站在馬車邊的牧臣，兩人的臉都紅了起來，你推我我推你，誰也不好意思先開口說話。

年紀稍長的那個清了清嗓子道：“奴婢小蕓，請堡主下車。”

牧臣沒看向那兩名侍女，側身讓了一下，伸手掀開了馬車的門簾，率先踏出來的是個踩著白色繡鞋，穿著水色羅裙的腿。

鹿眠彎腰出了馬車時，頭發還在車簾上掛了幾縷，等她落地後，頭上唯一的一根簪子也有些歪了。

馬車內傳來一聲：“蠢。”

鹿眠扯了扯嘴角，皮笑肉不笑地道：“是，我蠢，您是要自己下車還是我扶您？”

一只指骨分明的手從裏面伸出，鹿眠心裏朝天白了一眼，抿嘴笑嘆，厲大堡主傲嬌起來她可真是受不住。

鹿眠牽著對方的手，這才讓一身黑色的披著頭發的厲墨雲從馬車中走出來。

厲大堡主皺著眉，神色有些不耐煩，漆黑的發絲中還能看見兩根深紅色的龍角，從他的額前稍稍露出些。

兩名侍女在看見黑色的衣擺時便不敢動了，垂著眼眸卻又忍不住擡眼去打探對方。

厲墨雲的臉是他慣用的那張，比起牧臣還要遜色一些，顯然讓兩名侍女有些失望。不過身份擺在這兒，一個貴為堡主，一個不過是堡主身邊的侍衛，任誰都會選擇前者。

小蕓對厲墨雲福了福身，而後上前兩步道：“奴婢扶堡主進門。”

還未靠近，便是一道寒氣襲來，牧臣上前一步，用腳猛地踩地，才將直往小蕓而去的冰花踩碎，若非他快了一步，小蕓恐怕此刻已經被凍傷了。

小蕓瞧見地上的冰花，嚇了一跳，臉色煞白，睜圓了眼睛動也不動。

牧臣踩地之後，收回腳忍不住跺了兩下，鹿眠見厲墨雲神色漠然地往客棧裏走，也不在乎方才差點兒就要了一名十剎堡侍女的性命，於是走到小蕓跟前。

她笑道：“你叫小蕓是吧？你別介意，堡主今天心情不好，他剛才是逗你玩兒呢。”

小蕓回神，看向鹿眠，這女子她頭一回見，又從對方腰間瞥見了琉火石，立刻知道這人身份不低，必然是在堂主之上。

她連忙擺手：“不，是……是奴婢莽撞了。”

鹿眠見她這小心翼翼的模樣，心裏有些不忍，想當年的她跟小蕓幾乎沒差，生怕一不小心就觸到了厲墨雲的逆鱗，好在她運氣不錯。

鹿眠伸手拍了拍小蕓的肩膀道：“堡主為人很友善的，日後你便知道了。”

瞧，她多好，伺候厲墨雲不算，還到處宣揚他是個好脾氣的上司。

話音剛落，厲墨雲便讓她直接打臉，裏面幾乎可以用暴躁的聲音怒吼著傳來一句：“鹿眠！滾進來！”

鹿眠立刻收回了手，連一個眼神都沒時間留給小蕓，直朝客棧裏喊：“來了！”

入了客棧，鹿眠收到了厲墨雲的一記冷眼，她默不作聲，就當自己什麽也沒看見，垂頭跟在自家堡主身後往樓上走，小廝已經將房間收拾出來了。

客棧裏的人都是頭一次見這位女子，瞧她腰間掛著琉火石應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，可誰也沒聽過她。

能得琉火石的，除了牧臣之外，便只有四位長老，這個姑娘面生的很，而且極有可能是人類，究竟是何身份？

鹿眠跟在了厲墨雲身後一直上了二樓，入了房間後才聽見厲墨雲的一聲：“洗手。”

鹿眠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，又看向一旁盆裏的水，有些不解。

“你方才碰了那個女人吧？”他轉過身來，坐在太師椅上，雙手張開，下巴微擡：“本座不喜歡你碰別人。”

鹿眠先是不解，然而他後面的這句話頓時惹她紅了臉，有些無語，亦有些好笑：“女的也不能碰了？”

“要麽你現在洗手，要麽一個時辰後本座幫你砍了去。”厲墨雲眸中帶笑，說話卻是很嚴肅的。

鹿眠立刻將手伸入旁邊的銅盆中，就著溫熱的水洗了洗手，在厲墨雲的目視下反覆洗了幾遍，確定幹凈後才道：“可以了吧。”

厲墨雲這才將眼眸緩緩閉上，單手扶著額頭，有些煩躁道：“疼。”

鹿眠抖了抖手上的水：“我給你按一按。”

厲墨雲閉上的眼眸瞬間睜開，隨後撇開臉：“不必。”

鹿眠就這麽擡著雙手，慢慢朝他走過去，眨了眨眼睛問：“怎麽不用？我的手方才真的洗幹凈了，之前你頭痛也是我幫你的。”

厲墨雲的餘光瞥了一眼她纖長的手指，指尖並不如一般女子那樣光潔，而是帶著薄薄的繭，甚至因為之前在山洞過夜的原因，留了幾個疤痕未消。

鹿眠在即將碰到他頭頂時，厲墨雲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，胸腔一瞬跳動地厲害，他道：“本座說了，不必。”

鹿眠瞥了一眼他漆黑發絲中的兩根稍稍露出的龍角，雖說不解厲墨雲之前都是主動叫她過來幫忙按頭的，現在卻不用了是何原因，但無需她伺候，她幹脆收手。

鹿眠轉身倒了杯茶遞給他，又端著板凳坐在了他身邊，思慮了片刻，還是將心中的疑慮問出口：“我去十剎堡，沒事嗎？”

厲墨雲的指尖正揉著太陽穴，聽見這話時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，而後閉上眼睛道：“有何關系，誰敢忤逆本座？”

鹿眠抿嘴笑了笑，又湊過去了些，擺出一副聽話的樣子低聲道：“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就是了。”

厲墨雲沒動，不過嘴角往上牽了牽，鹿眠見他難得笑了，於是大著膽子，將額頭輕輕地靠在了對方的肩膀上，屏住呼吸三秒後沒遭拒絕，這才安心了松了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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